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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故作为一种治学方法
2021-10-09 10:31:1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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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冬青老人口述》 资料图

一生漂泊的卞孝萱没有上过大学,却是南京大学著名的教授,当代卓有建树的文史研究大家。秘诀何在?许多成名学者往往“鸳鸯绣了从教看,莫把金针度与人”。卞孝萱不一样,他诚恳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他的学生,公诸天下,于是就有了《冬青老人口述》(卞孝萱口述,赵益整理,凤凰出版社2019年10月版)。读罢全篇,不难发现:卞孝萱胸中掌故多,精于掌故学,并自觉将掌故作为治学门径,由此终身受益,且惠及后世。“掌故”可说是《冬青老人口述》的“书眼”,也是卞孝萱独特的治学门径。

卞孝萱早年担任过范文澜、章士钊、金毓黼的学术助理,耳闻目睹,得前辈教导,从中受益良多。范文澜治学提倡“坐冷板凳”“吃冷猪肉”,要求学者沉潜读书,做出经得住历史考验的学问。这“二冷主义”为公众所知,甚而衍生出“板凳要坐十年冷,文章不写一句空”的名联。范文澜的另一治学经验“天圆地方”,知者不多,卞孝萱便特别指出:所谓“天圆地方”,意指做学问,脑袋要“圆”,多思考;屁股要“方”,读书坐得住。范文澜一生治学经验概括为四个字“专、通、坚、虚”,意指学问要“专”,但“专”要在“通”的基础上。专通的学问贵在坚持观点,即便遭遇批评,也要虚心请教。综括而言,其核心是读书至上,学问至上。这种言教对卞孝萱影响很大。在特殊年代,他能沉潜读书,与此有关。

章士钊“一生三《指要》”——《逻辑指要》《柳文指要》《〈论衡〉指要》,《〈论衡〉指要》没完成,而《柳文指要》则是卞孝萱帮忙校勘。卞孝萱找到唐顺宗退位背后宦官与方镇勾结的材料,帮了章士钊的忙,而他后来的韩愈、柳宗元研究也从中受益。卞孝萱因整理《广碑传集》而与金毓黼结缘,以后担任他的助手,了解金毓黼治学由理学入手,转入朱熹,再由朱熹《通鉴纲目》转入史学;又因崇拜顾炎武,而钻研小学。由此,金毓黼学问的四根柱子——理学、文学、小学和史学就清晰浮现。金毓黼的治学秘诀是“三勤”——眼勤、手勤、脚勤,意指多看书、多写、多到田野去考古。卞孝萱对金毓黼的学问别有看法,而这些亲见也帮助他调整自己的学术取径。譬如金毓黼强调做学问要先看《资治通鉴》,卞孝萱从治五代史转入唐史研究,就一页一页看《资治通鉴》。

卞孝萱经历丰富,而《冬青老人口述》所谈又都是掌故,故其书能引人入胜。然若只当掌故读,恐怕忽略了卞孝萱的微言大义。譬如,他谈范文澜写《中国通史简编》,谈及该书写唐太宗的内容很多。卞孝萱以为范文澜如此处理别有深意。范文澜的这些用心,是现在一般批评其史学著作的人所不易把握的。史学家应该是有骨气的,在这点上,范文澜基本秉承古老的史官传统。在谈论《胡笳十八拍》和《兰亭集序》两次“学术大讨论”的故事时,也能见出卞孝萱对学术与政治、学术与人格等颇具气节的看法。

掌故里头有学问,这是卞孝萱口述里最大的特色。譬如,钱锺书有单篇的文言文没有发表,其中一篇是为卢弼《慎园诗选》作的序。钱锺书序中以为卢弼的诗歌胜过樊增祥等人,但天津人金钺不同意,认为这是卢弼借外人之手抬高自己、压低前辈,不妥。卢弼没奈何,只能把正反意见都贴到诗集前。这里头可见晚清宋诗派和中晚唐诗派争论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继续,也能看到钱锺书盛名未遍天下时的做派。口述中自然也有继续研究的线索。譬如,对晚清名诗人陈衍,卞孝萱不仅谈陈衍和钱锺书的关系,谈陈衍《石遗室诗话》,更提及陈衍曾有一部《石遗室文话》,这书仅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刊刻过,不易见,但学术价值颇高,值得探讨。

卞孝萱提及的许多资料,别处不易见,但他有收藏。他曾广泛搜集近代名人的碑传材料、各类稀见的诗选,尤其重视近代名人润格,等等,可见他的眼光。他所搜集的张元济、黄宾虹、俞陛云等人润格表,都是很有兴味的书法史研究材料。张元济的润格规则是“润资先惠,墨费加一,约期取件,期促不书”,架子很大。而近代词曲研究大家王季烈的润格名为《螾庐乞米帖》,全没有张元济那般底气。至于两江总督陆建瀛的后人陆和九,虽是辅仁大学教授,润格却写得非常“乙方”,且最后附诗一首,最末一句是“赚钱不及纺棉花,惹人笑骂学时贤”。诗写得糟糕,无怪乎润例表的语气也十分卑陋。润格这些材料从前人都不注意收集,卞孝萱却十分留心,可见他的学术兴趣之广。

非科班出身的卞孝萱,做学问往往由着自己性格使力。他兴趣广泛,又是一个孝子,乐于和前辈交往,故而积累一肚子掌故,而这些掌故,又最终转化为他的治学门径。他与扬州老辈陈懋森、陈含光的间接接触,促成他对桐城派的研究。对碑传集的关注,则使他与胡先骕、金毓黼、柳诒徵等人有较为深入的交往。掌故蕴含丰富的人际交往、人物性格、学问旨趣等信息,凡此,皆为卞孝萱准确捕捉到。在他的口述中,有两个书呆子——刘盼遂和唐长孺。卞孝萱说起两位学者的往事时,并不单是谈学术,也涉及生活中的其他方面。

卞孝萱记录掌故,口述掌故。如今,他本身也已成为现代学术掌故的一部分。他为母亲贺寿而遍请名家题词的《娱亲雅集》,囊括齐白石、竺可桢、黄宾虹、陈寅恪、宗白华等一大批名家的手迹,造就现代文化史上一次有意味的事件。其中折射的道德光芒、人文情怀,至今思之,令人不胜怅惘。老辈凋零是世间常态,老辈口述世间也并不缺乏,而如《冬青老人口述》这样真诚言说、值得涵泳的书却似乎越来越少。瞿宣颖在序《一士类稿》时曾说:“古往今来一切的事,真是浪淘沙一般,依然是这些沙,却被浪一推而又变了一种地位与形式,如此反复无穷、循环不已,而推陈出新。所谓掌故当作如是观,所谓治掌故学的方法也当作如是观。”老成凋零之际,思及瞿宣颖的话,不能不祈愿如《冬青老人口述》一类的掌故之书能源源不断。

(尧育飞 作者单位: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)

转自:中国社会科学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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